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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演式工作为什么流行?|专栏-创新互联

作者 | 肖芳编辑 | 文姝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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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互联网公司上了一年班,我并没有学到什么正经技能,发现倒是有一点:很多人看起来忙,但不是真忙。

这大概就是大厂人努力工作的“秘密”吧。

首先是为人熟知的内卷游戏。朋友领导下班前安排一件小事,特意提醒大家回家做就行,有同事坚持留在办公室工作,以致于全组人陪同加班。

还有先进工作法。另一位运营朋友发现同事每天下班很晚,只为了和领导同时离开,下楼偶遇时汇报当天的工作。这位朋友又生气又自责,立即向同事学习,试了一次才发现太难了——他等到办公室空无一人,也不知道领导什么时候离开的。

就这样,表演工作成为比工作本身更重要的事:不是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,没什么要紧事也能在公司工作12小时以上;靠刷单买量数据造假获得的工作成果,也可以在向上汇报中营造出克服重重困难的劲头……场面上轰轰烈烈,实际上不能细想,也无法深究。大家对正常的规律视而不见,如同《皇帝的新装》里面对皇帝赤身裸体不吭一声的朝臣和百姓,表演久了会入戏,还真以为自己在努力工作。

其实,只有一小部分人是真傻,大部分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:如果一份工作怎么做结果都一样,或者根本做不出成绩,如何证明你在努力工作呢?

在行业红利时期,DAU或者营收的三位数增长数据随手可得,甚至身在其中的人,也很难分清这个结果是靠人为的努力还是时代的牵引。但在今天,行业增长停滞,同样的工作无论如何做都达不到同样的效果。于是,起早贪黑可以用来表演努力工作的过程,把数据“做”好看可以用来表演漂亮的工作成果,努力工作的过程加上漂亮的工作成果等于成功……嗯,像极了苟延残喘。

内卷也是表演式工作的产物。虽然大家对真正的工作成绩无能为力,至少还可以卷出来一层外壳,让工作看起来更华丽。

过去互联网大厂并不是这样。改变世界是中国互联网早期从业者的精神信仰,在中国崛起的巨大势能下,他们看到了通过互联网学习、追赶甚至超越英美等发达国家的希望。在这样的使命驱动下,互联网公司倡导更加开放包容的文化:公司承认每个人的平等和地位,尊重每个人的想法,给员工宽松的工作环境,鼓励他们通过合作创新实现理想。这是完全不同于中国本土公司江湖化、官僚化的新型组织文化,也让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人拥有非常强烈的优越感。

搜狐和百度都曾是中国互联网的文化高地。

搜狐倡导好人文化,鼓励把一批好人聚集在一起,激发他们的创业激情,员工不需要给张朝阳端茶倒水,因为观点不同和老板大吵大闹都没关系;百度则鼓励工程师文化,早年的百度不需要打卡,甚至上班时玩游戏、打瞌睡也没问题,工程师们的灵活性极大,不需要钻研卑躬屈膝的职场文化;员工能够平等地和任何同事讨论问题,既可以是部门主管,也可以是百度创始人李彦宏。

但后来搜狐和百度都否定了原来的文化。张朝阳把之前的管理方式视为经验不足,转而要求员工要尽职尽责的工作,给予工作更多时间和更高的投入度。至于百度,则开始呼唤狼性。

市场竞争愈加激烈让公司文化产生变化,并非不能理解。公司试错空间越来越小,稍有闪失就落后于对手,甚至功亏一篑。老板寄希望于员工高效产出,无论是花时间争论问题,还是灵活劳动,都被视为极大的资源浪费,更不要说上班玩游戏、打瞌睡。员工们也只能被新的时代潮流所裹胁,收起个性和散漫,不再追求创意创新,服服帖帖听指挥,投身996大潮。

但变化也是过去十几年互联网行业粗放式增长的恶果——互联网公司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和这么多业务。公司大规模招人,不是因为缺人,只是不想让优秀的人被竞争对手抢走;很多业务不可能做成,或者已经错过先发优势,或者只为讲资本故事,但执行团队还要心照不宣向公司证明自己能够大力出奇迹。

实际上,没有明确需求的扩张只会导致人浮于事。

我们善于反思过去,却常常对当下的处境毫不自知。事情刚开始起变化的时候,并没有太多人抱怨——大家正在做财富自由的美梦,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?一部分人确实获得了财富自由,但更多人获得的只是躁动不安和心碎。再后来,不仅财富自由梦没有了,增长红利也消失了,公司面临的挑战越来越多,压力会逐级转导变成“这对公司有什么价值”的灵魂拷问,为了保住工作,大家只能表演。没有人再深究工作本身的价值和意义,所有的努力只为汇报过关。

遗憾的是,表演式工作越来越流行,互联网大厂与创新创造却渐行渐远,哪怕曾经作为他们的立身之本:没有人再关心如何改变世界,也没有人关心自己的工作创造什么价值,大家计较的只是鸡毛蒜皮——是不是能抢到更多地盘,是不是能升职加薪,是不是能把锅甩给别人……一切都和创造无关。

知名作家刘震云描述互联网大厂80后90后的状态时说:他们自称很modern,穿的衣服能看出来超前,神态却和上个世纪初生产流水线上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。我倒认为,互联网大厂员工的甚至处境更“恶劣”。

流水线工人面临的问题是人被机器化,同时被机器所驱使和奴役。《美丽新世界》描述了工业时代人机器化的极端境遇:每个人在出生之前就被划分成了阿尔法、贝塔、伽玛等不同等级,一生只能重复符合他等级的工作,如同机器不同部位的螺丝钉一样,他们的创造精神被社会分工和机械化的劳动扼杀。

失去创造性之后,互联网大厂的工作也逐渐机械化,而表演式工作流行让人走向另一种异化:耍把式。每个人都在杂耍,连重复造轮子都算不上,顶多也只能算比划轮子罢了——这不仅是对创造精神的扼杀,更是一种谄媚文化。PUA在互联网大厂盛行则是谄媚文化的另一面,把式玩不动了,会有人来抽你。

所以很多人感觉比工作更累的是心累,因为受害者就是他们自己。

工作本身失去价值之后,评价工作好坏的标准也随之改变。业绩、贡献度等客观指标无法发挥作用,主观因素就变得更加重要,工作很可能变成“说你行就行,不行也行;说你不行,行也不行。”

缺乏客观标准的恶果是,大家失去公平竞争的工作环境。

员工们需要重复虚假且毫无意义的工作,需要钻研卑躬屈膝的职场文化,他们丧失互联网创意精英的光环,也失去了工作原本的体面。如今,这些人流露出越来越多失望和不满,但又不知道何去何从。在脉脉上,他们把自己定义为“新时代互联网民工”,匿名发泄对公司和领导的不满,同时也对公司多了几分算计。

问题的根源在于,无论公司还是员工,都被本不该存在的工作绑架了。这些工作不创造价值,双方却不愿轻易承认,只好通过彼此折磨“创造”结果,并逐渐形成一种文化。

美国知名人类学家大卫·格雷伯将这类工作称为“狗屁工作”:一种有偿就业,完全没有意义的、不必要的、甚至有害的工作,连员工自己都不能为其工作的存在而正言;作为就业的前提,员工还不得不假装热爱工作。接待员、行政助理、电话推销员、公关、中层管理人员等都被格雷伯归纳为“狗屁工作”。在他看来,一旦这些工作突然从地球上消失,社会反而会运转得更好。

互联网大厂员工沉迷于表演,多少有点末日狂欢的味道,它是一种极大的浪费,难以持久。去年12月,字节跳动裁撤“人才发展中心”时,曾进行过反思:有些部门和团队的工作,变成“过家家”的游戏,员工很忙,部门空转,但没有实际创造价值,不仅浪费公司资源,也制造很多噪音,浪费其他员工时间。

虽然他们看起来很忙,做的其实是一份钱多活少的工作——上一家这样的公司是诺基亚,当然诺基亚的员工并不心累。当诺基亚员工遭遇裁员再次求职时,遭遇新生代公司员工的嘲讽。十多年过去,这些嘲讽诺基亚员工的人和当年他们嘲讽的对象变成了一类人,做着程式化的工作,创造性被消解,年纪上涨, 性价比变差,遭遇职场中年危机。

不知道还在为了高薪加入互联网大厂的年轻人看到此景会作何感想,是被空转的表演式工作同化,还是拒绝无意义的工作?

互联网或许不再是年轻人唯一正确的选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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